2006年05月31日
肺結核的"紅暈美學"
法國詩人波特萊爾在題為"社會上最有意思的東西: 一個女人的面容"的文章中寫過, "美"就是"能夠同時滿足感官並引起愁思的迷濛夢境; 它暗示著憂鬱, 疲倦, 甚至厭膩之感; 或暗示著相反的感覺: 一種熱枕, 一種生活的願望, 與失意或絕望所產生的沉悶心情中的怨恨相混合." 在十九世紀的西方世界, 浪漫主義正處巔峰時期, 它們認為死亡與疾病是無法迴避的命運之劫. 與拙作"一體至衡: 地海傳說"中的其中一個主旨相近, 它們也認為: 只有死亡, 才突顯了生命的美麗. 所以疾病與死亡在浪漫主義文學中, 是"美"其中一個重要的表達. (小圖為詩人波特萊爾)
這種思想導致了一個疾病史上最有趣的現象: 在十九世紀, 結核病成了美學的最高象徵.
美國社會學家蘇珊. 桑塔格 (Susan Sontag)在她的名作"疾病的隱喻"中說:"肺結核幾乎就是無產者和中產階級的專利, 在大革命爆發的年代, 肺結核擁有牛虻式的正義性, 它成了一種革命疾病, 被造反倫理所擁戴. 它的幽靈漂浮在巴黎公社街壘上, 彷彿是一些看不見的精魂, 勾勒著起義者不屈的身影." 其實貧窮一直是導玫肺結核病的主要原因, 只要攝取充足夠的高蛋白食物, 有良好的衛生與居住環境, 便能成功杜絕肺結核的流行. 但在十六至十九世紀的西方, 城市中的貧民往往是其受害者. 也由於與貧窮緊密相連, 在大革命年代, 它便成為了"無產階級"的最佳象徵, 被當時處於頂峰期的浪漫主義文學所推崇.
除此之外, 還有一種因素令肺結核成為革命時期的美學代表, 那便是它的病徵.
秋風中脆弱的身體, 蒼白臉頰上病態的紅暈, 潔白手絹上咳出的鮮血等等, 在浪漫主義眼中, 都一一成了美的化身以及熾熱生命力的彰顯. 波蘭鋼琴大師蕭邦 (Frederic Chopin)可謂"肺結核---浪漫藝術家"的典型. 他身體瘦削, 體質虛弱, 嗓音低沉, 愒色的眼眸透著憂鬱; 然而其內心卻有無比的熱情, 白皙纖細的手指能彈奏出強烈的琴聲. 路德維希. 赫爾蒂 (Ludwig Heinrich Christoph Holty) 是德國"格丁根林苑派"最有才華的抒情詩人. 在二十九歲因肺結核瀕臨死亡時, 他以秋葉比喻自己, 說自己是”一片枯萎之後被風帶走的樹葉” 詩人雪萊 (Percy Bysshe Shelley) 在"西風頌"的開頭寫到西風是"秋之生命的呼吸", 他形容"枯死的落葉", "黃的, 黑的, 灰的, 紅得像肺癆, ...呵, 重染疫的一群..." (小圖為鋼琴大師蕭邦)
肺結核患者臉上浮現的紅暈, 煥發出死亡逼近時最後的激情. 這便是藝術史上獨特而"病態", 著名十九世紀的"紅暈美學".
也許再舉一些例子吧. 在小仲馬 (Alexandre Fils Dumas) 的"茶花女中, 女主人公瑪格麗特"難以描繪的風韻"也是來自肺結核病. 她因疾病的消耗身體顥得"頎長苗條"; 因為時常有低熱臉頰呈深紅的"玫瑰色"; 發燒還使她"細巧而挺秀"的鼻子"鼻翼微鼓, 像是對性慾生活的強烈渴望". 然而在冠冕堂皇的上流會中, 紅顏薄命的風塵女子, 注定要為純潔的愛情香消玉隕. 小仲馬近乎完美地闡釋出肺結核所隱含的淒美浪漫主義意象.
在黙戈 (Henry Murger)的"波西米亞人的生平"中, 女主人公弗朗辛是位肺結核病人, 她多愁善感, 體質纖弱, "臉色天使一樣蒼白". 然而肺結核使她"玫瑰粉色的皮膚透明得像山茶花一樣潔白", 日益消耗的脆弱軀體中卻是"奔湧著青春的熱血", 充滿對美麗人生的無限憧憬. 死亡的面被描寫得更是唯美, 與情人依偎在一起, 秋日的最後一片樹葉被風吹落在她的身旁, 臉上散發著"聖潔的光輝, 彷彿死於美麗". (小圖為"波西米亞人的生平"的封面)
除了文學, "紅暈美學"涵蓋了整個革命文化, 當中的浪漫派畫法當然也包括其中. 在温斯德所繪的"生命的盡頭"中, 主角是一位患有肺結核的婦人, 她玫瑰紅色的臉頰, 咳在白手帕上的紅血, 更成為了浪漫主義的謳歌經典呢!
世事無奇不有, 便是致命的疾病也可以有如此淒美動人的歷史, 甚至影響了整個十九世紀的革命文化. 也許, 這也給了我們一個契機, 讓我們有機會從另一個角度觀看一些我們視之為邪惡可怕的物事, 讓我們更明白歷史, 更了解真相.
(註: 文章參考自"流行病史話"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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